集欢自宫宴回去,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圣上五更三刻上朝,退朝后便深居于极宁殿与朝臣商讨政事,下午至暮合又匿于殿内批阅奏章,直至三更。宵衣旰食,焚膏继晷,数日如此,犹感衣袍已宽。
圣上有时会到琼华轩用午膳,集欢算准他午时左右才至她殿中。她巳时三刻便用胭脂施色,吩咐侍女备下午膳,等待圣上的到来。圣上来去匆忙,并未发现她的异常。偶然见她额头冒冷汗,她便只用暑热搪塞过去。
云束明白她的病情恶化到何种地步,已回天乏术。集欢日用膳食较于往日减了一半,白日卧于榻上,晚时却气息急促,久久不得入睡。不过月余,已形销骨立。
云束强忍内心的悲痛,劝她放宽心,只管好好休养,不要再劳心做事了。集欢却道她见圣上的荷包旧了,她要花时间给圣上再缝一个荷包。集欢让她准备针线,开始在绵锻面上绣玉龙。她绣了一刻,便搁下去,捂着胸口喘了起来。
云束见她这副弱不胜衣的模样,心疼的要替她缝。集欢拒绝了,她说这个荷包须得她自己缝。这样圣上一见到它,便会想起她。
云束见她如此固执,根本劝不动,只能暗自垂泪。
四月廿五日,仲夏的一个晴日。正午,殿外的太阳热辣辣地炙烤大地,天地间的万物陷入不得已的蔫蔫困怠中。集欢背立着窗子,卧在榻上,膝上盖了一床丝薄被。她手中的针颤巍巍的在绣面间穿行。
她缝了一段时间便目眩,不得不停下来。她忽然伤感道:“要是我走了,云束你去哪?”
云束怔然,低声道:“不准乱说,你好好的。我会一直跟着你。”言语的虚浮出卖她心里隐藏的悲怃。
她笑了,难得的明媚,也为黯沉的双眸增了几分暖色。
“谁不会走呢?没有人会一直待在你身边,只是时间早晚的事。”
云束倔道:“我就要一直跟在你身边。”
集欢不说话,蹙下黛眉,道:“我不怕死。只怕……”她的眉目皆染尽愁色。
五月十一日,集欢的气色好多了,唇上也有了血色,胭脂不再需要抹那么厚了。云束看集欢又有了活力,不由喜从心生,却忘了,外人所谓“回光返照”一词的深意。
申时,孟元甫带靖荣长公主回京都这一消息传彻九幽宫城。圣上、皇后与分别十年的女儿重逢,抱头痛苦。
集欢知道后,如释重负地说了声“阿弥陀佛。”,便把花朝节六公主送的花缯系在朱红的扶桑花枝上。
六日后,子时一刻,灼热的夏夜,没有一丝风。琼华轩的宫人在这凝重的夜色中喑咽。
集欢直躺在床上,面色如纸,两侧的罗帐无力的垂着。云束想过若是这一天来临,她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去面对。真的到了这一天,她又是最冷静的那个人。
她推了一侧哭泣的内侍,道:“别着急哭。快去找圣上。”内侍听了她的话,拔腿向外跑。她又对一个小侍女说:“你去太医院找晁太医。”
待要做的事都吩咐完了后,云束跪在集欢的床侧,静静望着她弥留之际的细微举止。
她见集欢嘴一翕一合,像脱水的鱼涸死之时所做的最后的挣扎。她将左耳贴于她唇边,道:“我在,你说。”
集欢气息惙然,已无力再说一句完整的话,只能发出简单的音节。她喷出的一点微弱气息让她耳郭稍稍发热,却极大震颤她的心。
“蕴,笑,悟。”
云束双目顿湿,她捂住口,不让哭声惊忧她最后的美好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