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张玉良那天与陈向东所说的他与赵玉颜的分手情形并不准确,准确的分手情形是这样的:
那天傍晚,他与赵玉颜走在通向人民公园的大道上,这个公园他们经常去,里面有不少菊花,一年一度的菊花展也是江南地区最大的,人潮涌动,蔚为壮观。风有些冷,这是冬天抵达江南发出的权利宣言。天空中布满了云彩,这种云彩不厚也不薄,如冬日的大海掀起的暗色波涛,云彩的表面微微有些乌色,云彩与云彩之间连接得也并不紧密,时常会露出些淡薄发亮的部分,它们在夕阳的映照下,染上了红彤彤的色调,这也是初冬时节常见的光景。
他们一前一后走进了人民公园,赵玉颜走在前面,张玉良跟在后面,望着她如中国画里风中柳条一样的腰身,他真想上去搂一搂,但他还是远远地跟着。她停下脚步,转过身,他只好快步跟上去。
“我们分手吧。”她沉吟道。
“什么?”他心想: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我们分-手-吧!”
“可是我们也没有在一起过啊。”他戏谑道,心里却在想:真不该在犹疑中带着幻想,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这是社会地位低的人与社会地位高的人交往中常见的形态,也是他们的宿命,自己定然是逃不过这宿命的谶语,难道还要回到沈家秀身边?与命运抗争了这么久,还是要败退下来。
“我的内心确信:我们曾经在一起过,这就够了,这个由我来定义。”她笃定地点点头,眼眸中滑过夕阳西沉留下的红澄澄的光亮,霎时却黯淡下去,与暮色浑然一体。
“我也知道,我是配不上你的,但我却天真地把这个问题忽略掉了。在京华大学读书时,我曾幼稚地以为我可以配得上很多女生,现在我知道,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女生我可以配得上,我来自于农村,是社会的最低层,我没有足够的能量可以跨越横亘在门第与阶层之间的鸿沟,我也不想跨越。当然,认识你也挺好,我不后悔认识你。你们家的法律顾问,我明天就去辞掉。”
“别这样,这是我的决定,不是他们的,请你记住:我爱过你。”说完,她扭头快步走了,很快便消失在深沉的暮色中。
秋去冬来。本以为赵玉颜会在他的心中渐渐淡薄、隐去直到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张玉良却没有想到,她在他心目中的印象却日渐清晰,擦不掉,抹不去,一到晚上便娉婷袅娜、摇曳生姿。她竟然于无数个他辗转反侧的夜里潜入他的梦,在梦里,她一点也没有变,还是那个幽怨的公主,兀自在窗边数着窗外的腊梅黄,或是把头枕在他的肩上小声地抽泣,而窗外的腊梅香随着一阵寒风飘进来,吹动她的头发,拂在他的脸上,一种麻酥酥的痒。
张楚月在太阳花幼儿园上中班这上半学期基本上是住在她妈妈沈家秀家,沈家秀要照顾两个女儿,尽管手忙脚乱,但她还勉强照顾得了。虽然她不去上班,但她有两套房子,一套拿来出租,加上王一刀在交往期间也给了她不少的钱,勉强度日也还是能过的。张玉良本想接楚月回家,但楚月不肯回家,加上他又担心沈家秀抑郁、他新买的房子还在装修,这事情便被耽搁了下来。张玉良要给钱给沈家秀,说是女儿的生活费,但她不肯收,说是这么些年都没有机会好好陪陪女儿,现在能有机会能与楚月生活一段时间,生活费是万万不可收的,张玉良只得作罢。
自从住在王一刀留给她的这套装修精美、窗明几净的复式大房子里,沈家秀似乎熄灭了以往对物质上孜孜不倦追求、熊熊燃烧的进取心。她精打细算,从细微处入手,节约每一度电,随手熄灭不必要的照明,甚至半夜起来给啼哭的婴儿喂奶时也不开灯,而是借助入户的月光;她也节约每一滴水,洗脸水放在脏水盆里以备冲马桶之用,刷牙的漱口水尽量不超过两口,有次牙膏渍在她嘴唇边风干了,她也浑然不觉。节俭在她来看,已经不是什么美德,而是一种习惯。
一次张玉良来看张楚月,顺便给沈家秀也提了点水果。当时,沈家秀正在端菜上桌子,楚月坐在桌边,而那个婴儿正恬然入梦。见他进来,她说:“一起吃饭吧。”“不啦,我坐一会儿,看看楚月就走。”她却系上围裙,走进厨房,又炒了一个菜。
拿好碗筷,沈家秀给他倒了杯昭关大曲,“我还要喂奶,不能陪你喝。”张玉良心想:这倒是怪了,完全是变了个人嘛,也许是与她并无什么身份上的关系的缘故吧,做个清淡的朋友,倒也并无不可。
“你的女朋友是不是去了英国?”她停下筷子,问她。
他并不想回答,喝了一口酒,“你听谁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