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都不知道来福什么时候跑的,王大俩口子也只当来福跌水里死了,这事儿只有老身知道。那天晚上老身闹肚子,一夜起了好几次身,折腾得睡不着。老身家茅房和王大家后门挨着,天蒙蒙亮时老身从茅房里出来听到他家后门有动静,担心来了贼爬墙头去看,结果看见是来福这娃娃。”
“这娃娃乖觉咧,看见老身就摆摆手做个求老身不要做声的样子。老身想着这娃娃命苦,不知道亲生父母,总是挨打受饿的想要跑也是自然,不跑的话留在王家也是被折磨死。见他两个手空的,一身破衣烂衫也藏不住东西,没带走王家一点东西老身也就没做声。”
“来福见了还对老身跪下磕了几个头咧。唉,现在想起来难受啊,怎么也应该包几个馒头给他的,就看着他往河边跑了。”
“天亮后王大叫来福做事,发现人不见了叫骂了好一通,到了晚上来福还不回来这才有点担心娃娃是出事了,怕吃官司还找了一圈。以后这镇上就再没见过来福,王大也找了族长,就说娃儿淘气,自己掉河里淹死了,尸体没打捞上来,大家也都知道这来福本就是抱养的,虽然平时看不过眼俩口子对娃儿不好但毕竟不是他俩口子打死的,也就什么都没说。”
“王大娘子后来还跟着又生了一男一女,更忙乎了,来福也就没人再说起,只私底下说到底当初还是来福这娃娃带来的后面的弟弟妹妹。”
王婆子说得情真意切,几次还撩起衣角擦擦眼角。
“这么些年来可能就老身还不时记挂着来福这娃娃,因为老身和他家紧邻,来福到王家这四年都是老身看在眼里的,也觉得这娃娃实在命苦。如果他真的有福气还活着今年也应该是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了吧,来旺都娶了媳妇生了儿子咧,他家来喜前年也出嫁做娘了···”
王婆子把思绪又扯回来。“话说老婆子倒觉得来福真活着。老身有个女儿嫁在花石镇,有一年老身坐船去花石镇看女儿在码头看见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身边还跟着个女娃娃,看眉眼和来福是极像的,除了个子长高了其他没什么变化,只不过还是破衣烂衫、光着头赤着脚,唉,看日子也不怎么好过,这孩子真是命苦,当初脱了狼窝又进虎穴。”
“倒是那个女娃娃穿着精致,白嫩嫩胖乎乎,看着感情倒是好,俩个孩子都笑嘻嘻的说着话,聊得挺乐乎的,也许是他东家的小姐呢。”
“就是心里想着这个事老身还特意叫女婿去打探了一番。那个女娃娃是个花石镇上一个秀才的女儿,好像是姓柳来的,男孩子和她家没关系,俩个娃娃只是玩耍得来。他们也不知道这男孩是不是从留青镇来,两地口音差不多,只说这男孩四五岁时来的花石镇,被个河边打渔的光棍收留了,取了新名字叫李春。他们花石镇李是大姓,那光棍姓李,哦,老身女婿也姓李。”
“老身回去时本还想跟李春打个招呼,问问他是不是来福,可回去时没见着他,就这么着以后再也没见过他。后来听女婿说李春也不在花石镇了,不知道去了哪里,那和他一起玩的柳姑娘听说早些年也没了。唉,这人哪,年轻人早早就没了,老身这样的老骨头一把还在熬着,也不知道老天爷什么时候把我收了去。”
“公子爷这般打听,想必来福或者是李春有了下落,老婆子也希望他还在,毕竟看着他小时候几年,也希望他能过得好,太苦了这孩子。”
······
王大俩口子已经有五十岁了,王大偏瘫在床上,屎尿都在床上,都需得王大娘子伺候。儿媳是个十分厉害的妇人,把后院柴屋稍微收拾一下赶老俩口去住,整日指鸡骂狗,骂老的不死来磨他们小的。
这来旺媳妇把持了厨房,俩个老的想要一口热水都不能。王大身上弄得肮脏,只能王大娘子自己替换洗刷,衣服垫布什么的都是搬到河边去洗,可没有柴火给他俩浪费。
王大娘子如今也是五十多岁的人,要把一个男人翻身擦洗是件力气活,要是王大娘子懈怠一天王大就只能躺在屎尿里面。柴屋里经年不散一股浓烈的臊臭味,寻常人根本不靠近,俩个老的经常被儿媳喝骂腌臜,不许靠近厨房、不许进前院,想看一眼孙子更是门都没有。
来旺媳妇推着这老婆子:“你支棱起耳朵,好好听这位大爷的问话,大爷问什么你知道的必定要说出来、知道吗?要不然老娘可没有好果子给你吃,你们这俩个老废物早该死去了,留着磨人。”
白琳看着这头发斑白的妇人,一双手四月里依然红肿得萝卜一样,有些地方冻得半透明,还裂开了不少口子,虽然换了衣服可周身依然散发着长期攒下的污秽腐臭气息。他并没有什么同情心,只用帕子捂住鼻子,听他想知道的。
“好心的大爷给老妇人做主啊,我这媳妇着实可恶····啊啊啊··饶了老妇人吧,别赶我走,要不然媳妇会生吃了我····大爷想知道什么我说我说,再不东拉西扯····”
“来福?呜呜呜,是的,他是老妇人的大儿子,虽然不是亲生的现在想来比亲生的却是强得多,老妇人肚子里生了个畜生啊早知道就该留着来福的呜呜····啊啊啊大爷饶命,让老妇仔细想想,二十、二十一、承平八年,对,那是承平八年冬天,也就是二十三年前,当时老妇成亲五年一直没开怀,老妇的大姑姐说她们那里有个婆子手里进来个极好的男娃娃,年岁又小,不如抱来养。”
“老妇俩口子去到大姑姐那里,见到来福,说是刚周岁,看个头又白又胖,长得模样也周正,摸了摸浑身都挺周全的,没灾没病的。其实老妇俩口子一开始并不想要的,因为这孩子虽然当时包着个破布襁褓可模样很俊,看着之前料理得很精心,老妇俩口子猜这孩子只怕是从哪户大户人家拐来的,那人开价又高,一口就要二十两银子,老妇小户人家哪里有,也就犹豫了。”
“还是姑姐为他兄弟着急,先是骂老妇心眼坏,自己不能生还不给她兄弟抱一个呜呜····又跑去跟那家人讨价还价一番,那家人也是急于脱手的样子一下就降到十五两银子,可是好心又阔气的大爷,这十五两银子也是要了命啊,听说大爷打赏给老妇那恶毒的儿媳就是五十两,她真该是天打雷劈啊明明是老妇的事凭什么银子给她、大爷给老妇做主啊叫儿媳把银子给老妇·····啊啊啊··别赶别赶···老妇继续说、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