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中肯,柏逐昔就是这样,她可不会觉得一个男人在自己面前不穿裤子是件恐怖的事,只会觉得好笑。何况这人还是了安,她对着个穿戴整齐的了安都能胡话连篇,遑论光腿。
只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又很快开始发呆。不知道她思绪飘到何处去了,把浸湿的帕子递给她擦脸,她也没接,了安只好自己上手。
她耳后有一道划痕,已经结过痂,掉了疤,新长出来的皮肤粉白粉白的,和别处不同,很是扎眼。
了安伸手抚上那道疤,指腹在上面摩擦,眉头皱起。
一定很痛吧?他有些懊悔,当时应该阻止她上战场的。他知道她很厉害,可是其他人也很厉害,每个人都有可能死在战场上,她也不例外。
“以后不要再涉险了。”
她还是很沉默,了安叹了口气,帮她洗好脸,又擦了手。
“这件事也不是不能解决……”
话音未落,手便被她反握住,帕子掉到盆里,激出一摊水渍。
“《安民律》中所述,凡战中殉国者,予其父母妻子抚恤,战功显赫者,依其功绩封赏,可至其家人……黑山石四百人在这场战争中杀敌无数,这些在军功册上都有记载,孙元明就算改了军功册的内容,也不可能完全抹掉这四百人的功绩。我们且当做黑山石众人功绩颇微不去计较,但你不一样,路平儿的名声已经传遍宣南和大濮,这是孙元明无法动手脚的。”
“可那些军功本就是他们的,是他们用命换来的,我做不到无视。”
战乱的时候,谁都可以建功立业,却也不是谁都愿意去。她还记得出征之前,众人在练武场上说的那些话,还记得大当家眼眶湿红的样子,大夫人一直在等他回家。黑山石成了家的弟兄们也都在战场上陨了命,他们回不来,家人却还在等。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既有懊悔也有不甘,了安看着她,分不清她衣摆上到底是方才帕子落下激出来的水还是那不受控制的眼泪。
虽知她痛心,却也只能劝她抛下这些不要去想:“给他们身份才是最重要的,黑山石剩下的人需要这个机会。”
狄广也是这么跟她说的,只要最开始想要的,别的什么都不要争。争不过,也没必要。真的没必要吗?她不明白,为什么好像所有人都觉得这件事情无关紧要,不单单是她的弟兄们,所有死在战场上的人,他们为这个国家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但他们的功绩变成了别人往上爬的工具,这些,也都无关紧要吗?
只是她也不得不承认,他们说得都没错,在江湖她能搅动一方风云,在朝堂她什么也做不了。
了安抱她去休息:“先休息吧,我来想办法。”
他实在见不得她这样红着眼沉默的样子,总觉得柏逐昔就该是永远那么嚣张又明媚,她身后应该永远有一束光才对。
第二日她起身时,了安已不在房里,他们入了城之后就暂居在载贤街上的一家客栈之中,这家客栈接待的多是皇亲贵族和一些富商。了安很少入都城,仅来过几次,他母亲不许他住到尚书府中,更不许他住进侯府,便在这里长租了一间院子给他暂住,也是在这里认识了林铄。
床边矮架上放了水,她伸手就能碰到,已经没有温度,想来他已经出去很久。轮椅侧贴床边放着,拐杖倚在轮椅上,都是她伸手就能碰到的距离。衣物叠得整齐放在枕头边上,上面放了张字条,是他留的话,说他有些事情出去一下,让她不要担心。
他能有什么事,不过都是为着自己的事罢了。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艰难地挪到轮椅上去,准备出去找店家问问路,把了安叫回来。他来这里能找的人不过就俩人,他祖父和他父亲。他母亲当年将他送入佛门就是为了避开这都城里的争斗,若是为着她的事情去找他父亲,那他躲在武陵这么多年就算是白费了。
为着她的事情,去和别人争斗,不值当。
她知道了安聪明,以他的脑子要在世家大族的泥沼里争一片天不是难事。可她还是觉得,了安就该干干净净生活,不去触碰那些灰暗的东西。
方披上外衣,就听得有人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