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谨的尸骨终究还是由一个小将领着四个兵送归都城,是上面下的令,他本家陵墓在都城,所以是不能留在武陵的。
送展谨走的这天早上,柏逐昔站在寮塔上看,军中人手不多,大家各自忙着,似乎没人因为这位将军的离去而伤感。展谨那把刀她留了下来,这是展谨自己要求的,在他们初入军营的那天展谨就对她交代了自己的身后事。
那天天气不错,她被大当家吼了一顿,展谨请她喝酒,跟她说了一些从前在战场上的事情,也说自己可能会留在在这场战争中。
“我死了,有机会就把我的尸首送回去,武陵或者都城都行。年轻时候听人说,葬在沙场上的人魂魄回不了家,我这一辈子没有在父母身前敬过孝,死了还是想能陪着他们,如果他们还在等我,那我到了黄泉也能好好向他们赔罪。把我的刀留在这里,这把刀沾了无数敌军的血,就放在这儿。”
至今三十年,未能面双亲。
身死黄沙场,魂归万里乡。
她敬佩展谨能够直面死亡,展谨却说,每一个上战场的人都有这样的觉悟。
“你不是也有这样的觉悟吗?”
是吗?她确实不惧生死,生也好,死也罢,对她来说不过都是人生必经的一条路。但她没有这种觉悟,她的不惧生死不过是历经风雪之后的一种麻木,和展谨不一样,和那些甘愿上阵杀敌的人也不一样。对他们来说,身死沙场为了自己的信仰付出生命。
她看着展谨的灵柩离开军营,心中唏嘘,他这样的人,应该由如今军中地位最高的人送走。她回身看了一眼中军帐,幕帐垂着,两个战士手持长枪站在帐外,和往常一样。
有些事情求不来便求不来吧,就算她逼着狄广为展谨扶灵,他心中不服也是无用。就展谨来说,只要他的尸身能归家就是最好的。她这般想着,也算是安慰自己。
军营前突然传来一阵哀乐声,边境城独有的乐器,吹奏着送葬曲。她奔向军营大门,看见一众百姓身着麻衣,举着一面旌旗过来,上面赫然一个展字,是多年前展谨驻守边境城时的战旗!
那举旌旗的百姓看着年龄挺大的了,身后男女老少跟了一堆人。
“边境老民,得展将军救护,偷生数十年。而今将军再护边境,为国捐躯,我等请愿送将军归乡!”
柏逐昔看着这一片麻衣,有些忍不住。守军营的人不让民众靠近,这种时候他们前来是会被视作细作的,但柏逐昔见过那么多的人,是不是真心送展谨归乡,她怎么会看不出呢。
“让他们送将军走。”
“这……是不是要请示一下狄将军?”
士兵话音刚落,狄广就带着一队人过来了。他蹙眉看着那一群百姓,显然是没想到他们能到军营来,从城中过来,路上层层关卡,他们这样吹吹打打的过来,直到到了军营门口他才得到消息,显然路上的人不想拦他们。
他看向柏逐昔,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戒备,若是不让这些百姓送展谨离开,只怕今天他就得陪展谨一同下黄泉去。
那守门的士兵还在等他的命令,这群百姓没有说话,但个个瞧着他的样子都像是要吃了他。狄广只得放行,看着那一群百姓吹吹打打的离开,纸钱在空中飞扬,边境城风大,卷着那些纸钱,似要飘到天边去。
“你满意了?”
他看着柏逐昔,说不上恼怒,只觉得自己好不容易从一个小卒熬成了将军,而今还要受手下战士的气,实在不顺心。
柏逐昔没有回话,看着展谨的灵柩消失在道路尽头,才转过身来朝他抱拳行礼,腰弯得很深。良久才直起身来,离开了。